毛澤東讀《紅樓夢》
《紅樓夢》是傳統社會四大名著之一,達到了明清章回小說的巔峰。毛澤東給予高度評價,認為《紅樓夢》在世界文學中也是屬于頂級水平,中國“工農業不發達,科學技術水平低,除了地大物博,人口眾多,歷史悠久,以及在文學上有部《紅樓夢》等等以外,很多地方不如人家,驕傲不起來”。
《紅樓夢》原名《石頭記》,是無才補天的頑石在人間的傳記,“無才可去補蒼天,枉入紅塵若許年;此系身前身后事,倩誰記去作奇傳”(《第一回》)。頑石幻化為賈寶玉,他不是作者自傳,也不是寫實人物,而是意象化的小說人物,投射著作者的心靈映象。王國維認為:“《紅樓夢》一書與任何喜劇相反,徹頭徹尾之悲劇也”(《〈紅樓夢〉評論》)。表面是寫賈寶玉經歷的愛情婚姻悲劇,實質反映了賈府由盛而衰的悲劇。作者曹雪芹從賈府興衰感受到了封建盛世危機,從賈寶玉與林黛玉、薛寶釵的愛情婚姻悲劇,體悟到了封建社會無可奈何的衰敗趨勢。
由于《紅樓夢》內容豐富,包羅萬象,囊括無遺,內聚著傳統社會的物質、制度和精神文化,魯迅指出,不同人的閱讀,會有不同的看法,“單是命意,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:經學家看見《易》,道學家看見淫,才子看見纏綿,革命家看見排滿,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”(《〈絳洞花主〉小引》)。以蔡元培為代表的索隱派紅學,著力探尋真事隱去的究竟,索解出其所隱藏的秘密,認為《紅樓夢》表面寫的是家事,實質影射的是明清尤其是清朝的宮闈史。以胡適為代表的考證派紅學,認為《紅樓夢》寫的是曹雪芹家事,即自康熙至乾隆年間歷任清朝江寧織造百余年的曹家家族史。毛澤東別具慧眼,認為《紅樓夢》不僅是一部文學作品,更是一部歷史教科書,“《紅樓夢》可以讀,是一部好書。讀《紅樓夢》不是讀故事,而是讀歷史,這是一部歷史小說。”
毛澤東十分喜愛《紅樓夢》。據身邊工作人員回憶,1964年以后,他至少10次要過不同版本的《紅樓夢》,還收藏許多不同的版本,“逝世后,我們整理翻閱他中南海故居(包括在豐澤園住地和后來的游泳池住地)里的全部圖書,從中看到,有線裝木刻本《紅樓夢》,也有線裝影印本、石刻本,還有各種平裝本,一共有20種之多。”毛澤東不愿意別人說《紅樓夢》不好。在井岡山時,有一次賀子珍說她喜歡《水滸傳》《三國演義》,不喜歡《紅樓夢》,原因在于盡是談情說愛,軟綿綿的,沒有意思。毛澤東當即予以提醒,“你這個評價不公正,這是一本難得的好書哩!”紅學專家俞平伯在《紅樓夢辨》中寫道:“平心看來,《紅樓夢》在世界文學中的位置是不很高的。”毛澤東很不滿意,在書頁上畫了兩條粗線,又畫上大大的問號。
毛澤東對《紅樓夢》深有研究。1964年8月,他在北戴河同哲學工作者談話時說:“《紅樓夢》我至少讀了五遍……我是把它當歷史讀的。開始當故事讀,后來當歷史讀。”毛澤東不僅自己反復閱讀,而且要求黨員干部閱讀。1938年10月,在延安召開黨的六屆六中全會期間,毛澤東開玩笑地對賀龍和徐海東兩位將軍說:“中國有三部小說,《三國演義》《水滸傳》《紅樓夢》,誰不看完這三部小說,誰就不算中國人。”徐海東老實回答沒有看過《紅樓夢》。毛澤東笑著說:“那,你算半個中國人。”新中國成立以后,毛澤東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建議黨的高級干部閱讀《紅樓夢》,一兩遍不行,至少要讀三五遍。毛澤東不僅熟讀《紅樓夢》,而且還熟悉紅學研究專家的觀點,“《紅樓夢》寫出二百多年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,可見問題之難。有俞平伯、王昆侖,都是專家。何其芳也寫了個序,又出了個吳世昌。這是新紅學,老的不算。蔡元培對《紅樓夢》的觀點是不對的,胡適的看法比較對一點。”
毛澤東有底氣評論《紅樓夢》,不是因為他的領袖地位,而在于他確有研究。毛澤東的研究深度,是許多紅學家所無法比擬的,而他研究的角度,是任何紅學家都無法超越的。毛澤東主要從政治家角度研究評論《紅樓夢》,在他看來,《紅樓夢》首先是一部描寫社會歷史的小說。1938年4月,毛澤東在魯迅藝術學院的講話中指出:“《紅樓夢》是一部很好的小說,特別是它有極豐富的社會史料。”1961年11月,當一位中央領導談到自己已看完《紅樓夢》,說該書“講到很細致的封建社會的情況”,毛澤東接著加以發揮,認為《紅樓夢》寫的是很細致的、很精細的社會歷史。1965年,毛澤東還對其表孫女王海容說:“你要不讀一點《紅樓夢》,你怎么知道什么叫封建社會。”直到晚年,毛澤東仍然思考《紅樓夢》的主題,認為“曹雪芹把真事隱去,用假語村言寫出來。真事就是政治斗爭,不能講,于是用吊膀子(愛情)去掩蓋它”。
毛澤東信奉階級斗爭理論,強調“階級斗爭,一些階級勝利了,一些階級消滅了。這就是歷史,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。拿這個觀點解釋歷史的就叫作歷史的唯物主義,站在這個觀點的反面的是歷史的唯心主義”。在毛澤東看來,《紅樓夢》是一部描寫階級斗爭的小說,“讀過一遍沒有資格參加議論,你最少要讀五遍。這部書不僅是一部文學名著,也是一部形象的階級斗爭史。”具體表現在描寫了四大家族,“什么人都不注意《紅樓夢》的第四回,那是個總綱,還有《冷子興演說榮國府》《好了歌》和注。第四回《葫蘆僧亂判葫蘆案》,講護官符,提到四大家族:‘賈不假,白玉為堂金作馬;阿房宮,三百里,住不下金陵一個史;東海缺少白玉床,龍王來請金陵王;豐年好大雪(薛),珍珠如土金如鐵’?!都t樓夢》寫四大家族,階級斗爭激烈,幾十條人命。”更表現在賈府內部存在著對立的階級,一個是主人,一個是奴隸,“統治者二十幾人(有人算了說是三十三人),其他都是奴隸,三百多個,鴛鴦、司棋、尤二姐、尤三姐等。講歷史不拿階級斗爭觀點講,就講不通。”毛澤東甚至認為,只有懂得階級斗爭,才能讀懂《紅樓夢》,“多少年來,很多人研究它,并沒有真懂。”
曹雪芹生活在康乾盛世,卻是一個封建社會開始沒落、資本主義已有萌芽的時代,“17世紀是什么時代呢?那是中國的明朝末年和清朝初年。再過一個世紀,到18世紀的上半期,就是清朝乾隆時代,《紅樓夢》作者曹雪芹就生活在那個時代,就是產生賈寶玉這種不滿意封建制度的小說人物的時代。乾隆時代,中國已經有了一些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萌芽,但是還是封建社會。這就是出現大觀園里那一群小說人物的社會背景。”在毛澤東看來,《紅樓夢》還是一部描寫封建社會衰敗的小說,“《紅樓夢》里有這樣的話:‘陋室空堂,當年笏滿床;衰草枯楊,曾為歌舞場。蛛絲兒結滿雕梁,綠紗今又在蓬窗上’。這段話說明了在封建社會里,社會關系的興衰變化,家族的瓦解和崩潰。”中國傳統社會組成的細胞是家庭、家族和宗族以及相互之間的血緣紐帶關系,儒家將家庭看作是傳統社會的根基,“其為人也孝弟,而好犯上者,鮮矣;不好犯上,而好作亂者,未之有也。君子務本,本立而道生,孝弟也者,其為仁之本與!”(《論語·學而》)毛澤東通過《紅樓夢》的描寫,看到了傳統社會根基正在走向消解和崩潰。
客觀地說,在無產階級革命領袖中,把文學作品當作歷史來讀,并不是毛澤東的首創。恩格斯認為,巴爾扎克“在《人間喜劇》里給我們提供了一部法國‘社會’特別是巴黎‘上流社會’的卓越的現實主義歷史”(《致瑪·哈克奈斯》)。列寧把托爾斯泰的作品當作歷史來讀,稱他是“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”。然而,像毛澤東那樣,一生鐘情《紅樓夢》,反復閱讀《紅樓夢》,深入研究《紅樓夢》,經常運用《紅樓夢》來指導工作,助力革命和建設實踐,可謂是獨一無二、絕無僅有的存在。